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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2章 心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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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72章 心聲

祝予懷揣著滿腔心事, 在腦海中推演了半天,到底還是累了。

兩人絮絮地說了會兒話,衛聽瀾聽出他的疲倦, 安撫道:“別想這些了,早些歇息吧。”

祝予懷的眼皮早就開始犯沈了, 輕輕應了一聲。他平躺在榻上, 腦袋挨著衛聽瀾的肩, 就好似有了一點落在實處的安全感。

衛聽瀾在黑暗中睜著眼, 細數著他逐漸綿長的呼吸聲。

不知過了多久,衛聽瀾極慢、極慢地側過身,覷向身邊人近在咫尺的睡顏。

夜色裏雖只看得清個朦朧的輪廓,但那柔和的眉眼,鼻梁,唇瓣, 就像刻在腦中似的, 越描摹越清晰。

衛聽瀾凝望了許久, 終是沒能忍住, 湊近過去, 在他的眼尾落了個極輕的吻。

祝予懷睡得不太踏實,眉峰微攏起來,下意識地朝他偏了下臉。兩人呼吸相錯的那一刻,衛聽瀾只覺得胸腔裏狂鼓亂敲, 縈繞於心的渴望幾乎要滿溢而出。

他在擁抱的沖動和僅存的理智之間艱難地抉擇著,最終還是鋌而走險,鬼鬼祟祟地探出了一只手。

就在這時, 祝予懷露在被子外的左手忽然揚起,毫不猶豫地把他的胳膊打了回去。

衛聽瀾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嚇得心跳驟停, 立刻閉緊了眼假寐。

屋內寂靜了好一會兒,他才從心虛中緩過神來,睜開一只眼向邊上瞟去。

祝予懷仍在熟睡中,甚至連那只受傷的左手也沒收回去,就這麽順勢搭在了他胸前。

衛聽瀾:……

就說該把這不省心的左手給捆起來拴在床頭!

想歸想,他到底還是不敢造次,小心翼翼地護著祝予懷那只傷手,生怕他再亂動碰著。

祝予懷全然不知他覆雜的心理活動,似乎還覺得這個姿勢挺舒服,又埋頭往他身邊蹭了蹭。

這回,衛聽瀾是徹底不敢動了。

這一夜,祝予懷睡得超乎尋常的安穩。

次日天亮時,他悠然轉醒,恍惚間覺得自己像抱了個大火爐,手腳都被捂得暖乎乎的。

祝予懷迷蒙著雙眼,疑惑地摸了幾下,忽地被人捉住了手腕。

“癢……”衛聽瀾夢囈似的嘀咕了聲,伸臂把他往懷裏一撈,“別亂動。”

祝予懷一時不防,被他結結實實抱了個正著,整個人瞬間清醒了。

與此同時,衛聽瀾腦子裏嗡鳴了一聲。

兩個人僵硬地貼在一起,祝予懷的臉幾乎埋在了他的肩頸,微亂的呼吸正撓著他的喉結,激起一陣戰栗。

衛聽瀾只覺一陣狂風從心間淩亂刮過。

他幹了什麽?他幹了什麽!!

他在祝予懷睡醒了的情況下,把人撈進懷裏了啊!!!

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……

衛聽瀾在心裏狂呼亂叫的同時,祝予懷也慌得不行。

他的左手搭在衛聽瀾的腰上,鼻腔裏盡是衛聽瀾身上被太陽曬過的草木香。

這麽個投懷送抱的姿勢,想都不用想他剛剛摸到的是什麽。

——這該死的、受了傷也不安分的左手,把濯青從胸到腹都給摸了個遍啊!!

兩人驚慌失措之下,同時做了個相對理智的決定。

衛聽瀾:敵不動我不動。

祝予懷:敵不動我不動。

衛聽瀾:“……”

祝予懷:“……”

他們保持著擁抱的姿勢,祝予懷的臉越來越燙,衛聽瀾的胳膊越來越僵。

裝不下去,真的裝不下去。

“九隅兄,我……”

衛聽瀾聲音發飄,視死如歸地閉了下眼,忽然飛快地收手抓住自己的枕頭,連人帶被褥麻利地滾下了床。

“我睡懵了,去洗個臉清醒一下!”

祝予懷看著他頭頂被褥和枕頭火速消失在門口,懸在半空的左手一下子沒了著落,只得收回胸前,捂著亂跳的心慢慢坐了起來。

他覺得自己不太正常。

在落翮山時,他聽過漫山竹葉被風吹動時的聲響,聲勢浩大,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撩動萬弦。

而此刻,他在距離落翮山千裏之外的地方,卻也聽見了那震顫不休的弦音,來勢洶洶,令他悸動難平。

他呆坐良久,視線觸及床頭遺落的發帶,伸手將它拿起,緩慢地捋平。

記憶中衛聽瀾的聲音猶在耳側,一句比一句更清晰。

“來日方長,想做什麽就去做吧。再難的事,我都陪你一起。”

“要是還不過癮,等天暖些帶你去跑馬。”

“九隅兄,我對你可毫不設防。”

“我並非不信你,我只是……不想讓你涉險。”

“九隅兄是來看我,還是來看花的?”

“只恨我沒長在枝頭,讓你第一眼就瞧見。”

……

那些插科打諢般的少年戲言,句句真誠又坦蕩,像是一顆剖開的熱忱的心,幾乎捧到了他面前。

祝予懷握緊了那條發帶,終於確定,他所聽見的、眾山皆響般的震顫弦音——是自己的心聲。

*

衛聽瀾把自己關進了屋裏,洗個臉洗到快地老天荒。

他雖臊得腦子暈乎乎的,把自己關起來之前,卻還記得燒了一壺熱水,倒進正廳盥洗架上的木盆裏涼著。

祝予懷穿戴妥帖後走出房門,看見那專門為自己備好的清水,再看看衛聽瀾緊閉的房門,不禁心中微暖。

他用那溫度正好的溫水稍作洗漱,拾掇好自己後也沒直接叫人,就揣著那條疊整齊了的鴉青色發帶,在衛聽瀾房門外躊躇地等待。

門一開,他的視線先落在衛聽瀾已經束好了的頭發上。

這家夥,發帶落下了也不吭聲,自己直接換了枚銀扣束著。

倒也挺好看。

衛聽瀾見到他,慢吞吞地從自己房裏磨蹭出來,有些不自然地說:“去用膳?”

祝予懷眨了下眼,心思微動,把那本欲歸還的發帶又悄悄地收了起來,藏進袖袋裏。

不如假裝忘記了,等他主動提了再還。

“好啊。”他平覆了一下呼吸,鎮定道,“那走吧。”

衛聽瀾跟著他出門,雖努力裝作若無其事,但那無處安放的雙手還是暴露了他的緊張。

他摸不準祝予懷對早上的事是什麽態度,也不敢問,揣著這麽顆七上八下的心,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了。

最後還是一路上嘰嘰喳喳過於亢奮的學子們,分散了他們的註意力。

祝予懷只聽得只言片語,不解道:“昨夜出了什麽事?”

衛聽瀾也留神聽了幾句,覆述道:“好像是驍衛連夜出動,將奉學監上下翻了個底朝天,那幾名管事太監都被抓了。”

芝蘭臺的前一夜算不上平靜。

驍衛來得無聲無息,在奉學監偷偷轉移貪汙罪證時,抓了個人贓並獲。並從幾名管事太監的住處,搜到了大量來歷不明的錢財。

明安帝震怒之下,將有疑之人盡數緝拿收審,短短一夜間,奉學監就空了大半。

祝予懷聽了這些,頗感詫異:“這麽輕易就查到了?”

他本以為那些人老奸巨猾,不會留下太顯眼的把柄。

衛聽瀾也不太確定。他早猜到明安帝會動手,武試出了刺殺學子這種意外,明安帝必定如鯁在喉,對奉學監失職不滿於心;而太子呈上的奏折和學子們的請願書,無疑是一劑雪上加霜的猛藥。

但事情的順利程度,確實有點超出了預期,看著就像是有人在推波助瀾似的。

衛聽瀾想到了二皇子,頓了頓,含糊道:“許是那些宦官為非作歹久了,掉以輕心吧……總歸是好事,你就別擔心了。咱們先去用膳,一會兒還得叫醫官給你手上的傷換藥。”

祝予懷一想也是,遂放下了心。

他們今日起晚了,膳堂裏已不剩幾個人。等吃了早膳、換過了藥,祝予懷本想去看看龐郁,卻聽聞龐郁已被太子派人轉送去東宮,由藥藏局接手看顧了。

留在臺中的東宮內侍認得他二人,恭敬道:“太子殿下讓奴婢向兩位郎君傳句話。龐郎君人雖未醒,但已然熬過了昨夜,可見藥藏局的法子,應當是湊了效的。”

祝予懷明白太子是怕他不安,特意命人留了話,不由得百感交集,道了聲謝。

雖還沒有十全的把握,但至少最危險的時段龐郁已經扛過去了。

兩人兜了這一圈,再回到謙益齋時,就瞧見季耀文一行人在卯字舍門口和顏庭譽說話。

謝幼旻也靠在廊柱下聽,餘光瞥見他倆,立馬站直身招呼:“阿懷!”

眾人的視線都轉了過來。

奉學監被徹查一事,顯然給了學子們極大的鼓舞,他們寒暄了幾句,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向他們傳遞好消息。

“瀾弟,九隅,你們可聽說了?那幾個閹賊貪汙索賄的罪名,已是板上釘釘,沒得跑了!”

“忍耐了這般久,總算出了口惡氣,痛快!”

祝予懷笑著頷首:“路上已聽聞了。”

眾人高興之餘,也有些遺憾:“唉,就是可惜了蘇兄啊……”

祝予懷雖不認得蘇澤延,但昨日也聽衛聽瀾大致說過他的遭遇。

蘇澤延本是與顏庭譽同舍的學子,因為屋頂缺瓦漏雨,他踩著梯子冒險去補,卻因屋瓦濕滑不慎跌了下來,摔傷了腿。

他不得已向學官請了長假,悉心養了一陣子。可偏偏在他腿傷將愈未愈、拄著拐準備回學宮上課時,那拐杖莫名其妙地斷裂開來,讓他從學宮前最高的一級臺階上摔了下去。

那一回他傷得極重,不止磕到了頭,還徹底廢了雙腿。太醫斷言,他此生基本已沒有再站起來的可能。

在大燁,不良於行之人是無法做官的。他繼續留在芝蘭臺也是白白蹉跎人生,毫無意義。

蘇澤延甚至傷都沒怎麽養好,就被迫肄學,被打發回了原籍。

如此淒慘的遭遇,提起來不免令人痛惜。

本還歡欣鼓舞的學子們想起這事,一時又黯然下來。

顏庭譽掃視一圈,視線落在衛聽瀾身上,問道:“說起來,蘇澤延的事,你是怎麽知道的?”

衛聽瀾頓了頓,坦然地擡起眼:“說來也巧。我偶然聽見兩個宮侍議論世子搬來謙益齋的事兒,得知卯字舍原本住的是個因腿疾肄業的學子,便記在了心裏。”

“原來是道聽途說……”顏庭譽眼中帶了點說不明的深意,“你昨日當著太子殿下的面與人對質,就不怕這事其實並無隱情,犯個誣告之罪麽?”

衛聽瀾與她對視一瞬,鎮定地反問道:“這有什麽可怕?那幾個閹人心裏本就有鬼,蘇澤延這事我聽著蹊蹺,故意虛張聲勢堵一堵他們罷了。哪想他們還真被我給嚇著,話都答不上來了。”

季耀文聞言,感嘆道:“兵不厭詐,瀾弟幹得漂亮!”

雖還沒有證據能證明奉學監惡意戕害學子,但齋舍破敗、學子們被迫自己修繕房屋,這事是實打實的。

即便真是意外,蘇澤延的腿傷也該算到貪墨公款的奉學監頭上。

明安帝看過學子們的請願書,為彰顯仁德,專撥了筆撫恤金,派人快馬加鞭送去蘇澤延的故裏。

雖已是亡羊補牢,到底比什麽都沒有要強些。

學子們都唏噓起來:“蘇兄也是有才幹的人,平白受此一難,上天不公啊。”

衛聽瀾見祝予懷也有些失落,忍不住出聲勸慰:“世事如棋,不過差了一子,也不見得就會滿盤皆輸。”

據他前世的記憶,二皇子前往北疆收覆兵權時,身邊跟著個坐素輿的青年,名不見經傳,卻極擅籌謀布畫,是二皇子身邊最得力的謀士。

因為算無遺策、智多近妖,此人在長平軍中還得了個“鬼麒麟”的諢名。

結合當時的一些傳言,衛聽瀾猜測,那青年多半就是蘇澤延。

季耀文聽了,不禁面露愧色:“瀾弟說得是。文王拘而演周易,仲尼厄而作春秋,一時失意,誰說不會有柳暗花明的一日?”

學子們也振作起來:“不錯,蘇兄是豁達之人,他自己尚未怨天尤人,我等更不該說那些喪氣話。”

祝予懷想了一想,向眾人問道:“我祖父留下了一間書院,正好新擴建的童舍裏還缺先生。不知你們說的這位蘇友人,家住何處,可有意前往雁安教書育人?”

學子們靜了一下,明白過來他話中的意思,都有些驚詫和激動。

寒泉翁留下的書院,那不就是寒泉書院嗎?

是個文人都想進去瞻仰,更別提去任教了!

季耀文一時驚喜得手足無措,嘴皮子都哆嗦起來了,最終大呼了一聲:“九隅啊!”

又轉頭朝顏庭譽拼命揚手:“崇如!快快快給小蘇寫信,這可是好事啊!”

顏庭譽瞧他樂得手舞足蹈,跟天上撒錢了似的,嫌棄地扯了下嘴角:“聽見了聽見了,兩只耳朵都聽見了。”

在學子們的雀躍聲裏,她搖頭失笑,轉身進屋:“這就去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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